影片開頭從船上陽光下影子開始,船航向某個未知的領域,如同乘著太空梭一樣飛往不知名的星球,標題「雲之国」大字溢滿了整個幕,黃信堯像是要試圖在一個無人的國度,探索一部不使用語言、不紀錄人的紀錄片,到底能紀錄什麼?
但《雲之国》也並非沒有「語言」,它讓觀眾看著馬糞、等著待產的母馬一路吃草吃過整個
畫框、又或者凝視著巨大的稻草卷,直到機器吐出下一團來。這些看似無意義的場景,卻能從黃信堯對段落的長短、節奏,動物的走動掌握,看得到他的安排和思考,而非雜亂無章的拼湊,或純粹拿美麗的風景來矇騙,甚至依然仍看到他慣有的幽默感。黃信堯與過去風格的決斷,並非真的是透過空蕩的景觀與觀眾隔絕,他只是用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形式,講述他同樣關切的主題。
人與自然
在北影放映時,策展人郭敏容在映後對黃信堯提的第一個問題,就是「人呢?」,對熟悉黃信堯過去作品的人都會有一樣的疑問,但實際上,黃信堯先前大多數作品的主題,無論以什麼形式,他關切的仍是人,以及人與自然的關係。
《雲之国》裡,大部分的景象都是自然,與那國島遼闊的太平洋海水、陸地上原始的草原,牛、馬散落其中。黃信堯相當貼近的在與這些動物與環境裡,他捕捉各式海水與陸地的,雲朵與陸地的組成,觀察著馬與牛吃草、排泄等細節。
《雲之国》不會因為沒有拍人,而看不到他如何拍攝人,也就是從這些無人的景觀,這層關係更再被突顯出來。在影片中段逐漸浮現人的足跡,遠方的鐵塔、燈塔、切開草原的道路,圍繞著羊群的鐵網、影子不停旋轉的風車、被人棄置的廁所、農工業的機械,它們首先以影像方式出場,隨後帶著聲音現身。這些它們代表人類的現形,以不同的姿態進入這片土地。
機械
但整部影片最關鍵的一幕,或許就是當草原上赫然出現的怪手,讓自然、機械與人產生了難以輕易解讀的微妙關係。當怪手緩緩自原野中挪移,發出金屬運轉聲音,你難以想像,它靠近牛群後,竟然是救起了身陷泥沼而無法脫身的牛隻。這個奇妙的場景,導引出人與自然的更複雜的關係,也正是因為黃信堯的語言在這部片中缺席,反而讓那個複雜性以更接近其本質的方式展現。
即便如黃信堯所說,這些珍貴的牛最後還是屬於人類的食物,然而人在利用人造物介入自然的同時,是否超出互動的底線,是相當曖昧且而且無法簡而論斷的難題。那蜿蜒在島上、劃破自然景觀的柏油路,就是開發與破壞的象徵嗎?無污染發電的風車又是能純粹與自然和諧共存嗎?甚至作為開發軍事基地的怪手,更無法單純地透過一個角度,一個鏡頭下判斷。
與其說黃信堯批判人類在島嶼上的諸多醜陋行逕,倒不如說,他透過接近旁觀的凝視與紀錄,將那個時而曖昧、時而恐佈的平衡關係,放置在影像的隱喻之中。黃信堯的鏡頭不是沒有語氣、立場、觀點,然而沒有了他過去那主導全局的語言口白,他給了觀眾更多投入更多詮釋在其中,讓紀錄片回到影像。
影片最後鏡頭進入了城鎮,最後聚焦點那選舉的看板上,選舉大頭排排站,被四周反美軍基地建設的旗幟給包圍;但在更為真實的現場裡,馬匹們走在已遭翻攪的土地上,三具巨大的怪手矗立著。影片最後那一朵巨大的雲,帶給我們的震撼,不只是純粹的自然影像,它更隱喻著:影像告訴我們的,遠比語言更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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