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金馬亞洲新銳導演】永遠的局外人— 《告別》

告別|德格娜|中國|2015|96 min 蒙古新導演德格娜的劇情長片《告別》,敘述一段女兒陪伴父親邁向死亡終點的歷程。由德格娜自編自導自演,呈現半自傳性的家庭故事。 死亡是整個家族的共同事件,之於個人的意義卻是私密的。電影「告別」呈現一個家庭生與死的別離,也...

告別|德格娜|中國|2015|96 min

蒙古新導演德格娜的劇情長片《告別》,敘述一段女兒陪伴父親邁向死亡終點的歷程。由德格娜自編自導自演,呈現半自傳性的家庭故事。 死亡是整個家族的共同事件,之於個人的意義卻是私密的。電影「告別」呈現一個家庭生與死的別離,也是德格娜獻給已逝父親,前內蒙電影製片廠導演塞夫的一封影像家書,透過深刻的自我剖析與影像書寫,德格娜也向自己過去曾經迷惘、失落的人生階段作一告別。

影片採用第一人稱敘事觀點,多數的場景事件發自女主角有限的視域,空間從禁閉的中產家庭,醫院,到短暫出現的蒙古製片場、廢棄電影院、放鳥的冬日森林。透過敘事者女兒壓抑、怨懟又極度失落憤恨的目光,她經歷的生活景象,她目睹家庭的分崩離析,彼此牽絆又針鋒相對的齰語,陪伴著脾氣暴躁、極度威權的父親步入衰亡的日日夜夜,觀眾得小心翼翼,耐心跟隨女兒的目光直到最後一刻。正因為德格娜作為導演和敘事者,如此靠近,或許太近了,也因此,全片也染上一層女主角病懨懨的,空虛無助的灰黯色調。



影片一開始,父親宣告罹癌,這個前提讓日後的家庭日常儀式,全都蒙上一層死亡的陰影。《告別》的家庭場景,是日常的,也是反日常的,日常的核心在於不變,理所當然的反覆上演,直到生命迎來意外、失落或死亡,揭示人存在的無常。 在死亡的趨近中,那些反覆的日常瑣事——吃飯、喝茶、看電視、親人餵藥、尋偏方、看醫生、睡覺,乃至爭吵、反抗、沈默,時間在這部電影裡幾乎停滯了,人的情感在狹窄的視域中欲言又止,所有的懸念或關切都指向一個即將到來的終結。全片僅有少數情感迸發的明亮時刻,例如父親與舊日同袍的情誼交際;喝醉時手足舞蹈唱起的草原歌謠;或是那顆換來虛弱父親卑微謝意的枕頭。而電影最為悲哀的核心是,直到死亡前最後一刻,情感已斷裂的父女,仍無法從那巨大的裂痕中獲得救贖,重拾往日的親密,所有人的悲傷更多是為了自己,而非他人。 


電影中,父母親在蒙古拍電影成名後,全家搬到北京,女兒後來送到寄宿學校,後來便到英國升學,兩人離婚分居十多年,直到父親生病,這個分裂的家才暫時拼湊成一塊。然而為時已晚,父女兩代人早已成了陌路人,家族許多場合的對談裡,只剩下單薄冰冷的物質形式確認彼此的心意(例如,母親瘋狂購買營養品宣示對丈夫的關愛,父親留下一把鑰匙將公寓留給女兒)。終究,在時間與空間上,女兒永遠的與家族切割了,不論原因究竟是父母主導的生涯規劃,或是現代化不可逆向的必要之惡,她年輕時離開蒙古、離開家庭,失去了與家人相處的時光,情感與時間的斷裂,使得她永遠是個局外人,而即便她回來見證家族的分裂與碰撞、父親的死亡歷程,也無法改變她是個局外人的觀點,這部電影不可能,也終究無法變成縫合親情與彌補裂縫的電影。也因此,全片瀰漫著濃厚的疏離感,到最後一刻都揮之不散,這個殘酷的局外人處境,恰恰通過她疏離而自我中心化、未完全成熟的電影形式,完整確切的表達出來了。 

片尾,從父親留下的一幅馬兒在草原上奔跑的油畫,影像跳接至真實時間1995年導演雙親賽夫、麥麗斯於蒙古拍攝的劇情電影《悲情布魯克》,通過這個影像的連結,她向父親所根源的蒙古文化作一告別,為拍攝而葬身懸岩的馬兒成為告別/亡逝的象徵,「女兒—父親—蒙古」這支斷裂的文化血脈,最後連結彼此的不是情感記憶,而是對影像的追尋。但是,電影早已清楚揭示,早在主角父親離開蒙古,轉向崛起的新中國發展那一刻,便宣告了日後的永恆訣別。父親心中美好的蒙古,片場,馬,草原歌謠,那個懸置於記憶中的家園,早已回不去了,也不在了。相較於父親深情與蒙古告別,女兒僅僅只是局外人,她最多只能夠透過父親對蒙古的凝望,輕輕一瞥,然後轉身,用自己的影像,追尋自身存在之意義。 


最後,該如何談論與思考《告別》這部劇情片式的私電影?大多數的時刻,也許是情感的空洞與斷裂太過劇烈,觀影者被框限在一片沈鬱而單調的濃霧裡,以至於無法看見更多。作為一個寫自己故事的創作者,或許,德格娜仍然站得太近,以至於無法拉出觀點上,以至於審美上的足夠距離。 也許時間仍是關鍵,更久以後,或許導演能夠以更從容的姿態,更寬廣的視野向苦澀的生命「告別」,留下人情的餘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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